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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部:從上海到巴黎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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著眼睛的,那時候我正在休息呢,直到清晨我才會睜開眼睛——似乎幾百年來,從沒有人發現過油畫裏的這個秘密。”

林海怔怔地說:“其實,我從看見那幅油畫的第一眼起,就覺得畫裏隱藏著一個驚人的秘密。”

瑪格麗特的眼皮忽然一跳,冷冷地說:“什麽秘密?”

“我也不知道,也許那個秘密就是你,也許還有更大的秘密?”林海搖了搖頭說,“別說了,你早點休息吧。”

林海又回到了他的小閣樓上,看著老虎窗裏射下來的月色,躺在床上許久都睡不著。

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,他又悄悄地爬下了木床,打開小閣樓的門向下望去。

雖然臥室裏的燈關掉了,但窗外的光線還是射進來幾縷,依稀照出了床上的輪廓。瑪格麗特正裹在被子裏,看起來已經睡熟了,林海呆呆地趴在閣樓的門口,暗暗咒罵了自己一句,便又爬回到了木床上。

2005年4月11日·巴黎

這是我在巴黎的第一個清晨,在伏爾泰大學歷史系的頂樓,我打開這間古老的客房的窗戶,只見到外邊陰郁的天空。

時差差不多已經倒回來了,回想著昨天抵達巴黎後的一切,似乎每個細節都那麽清晰,一幕幕閃回在眼前。可我還是隱隱感到一絲不安,似乎在踏上法蘭西的那一瞬間,這種不安就已埋藏在心底了。

早上於力來接我了,他故作神秘地問我:“昨天晚上有沒有聽到敲門聲?”

“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。”

“那太遺憾了,莫泊桑晚年曾寫過一篇文章,回憶他年輕時住在伏爾泰大學,晚上時常有美麗的女人來敲他的門,那女人說自己是路易十四時代的人。”

“路易十四時代的人跑到十九世紀?那不就是鬼魂嗎?”

“就是嘛。”於力說著就露出了一臉壞笑。

我也笑了起來,如果真給我碰到,那我一定要再寫篇《巴黎遇鬼記》。

於力先帶我去餐廳吃早飯,在歷史系樓下見到了大樓的女管理員,這胖阿姨用陰郁的目光看著我,讓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。

早飯後我帶上羊皮書,去了伏爾泰大學的辦公室,和教授一起辦理了文物鑒定手續,並拿到了學校發給我的證明,確認只是代辦鑒定,而不是捐贈或收藏,教授也簽字保證歸還。

所有手續辦妥以後,我才放下心來,將羊皮書連同鐵皮盒子,一起交給了奧爾良教授。忽然,我發現教授在拿過鐵皮盒子的一剎那,眼裏掠過了幾絲奇異的光芒,難道我心裏的不安就來源於此嗎?

奧爾良教授和於力將羊皮書帶到了實驗室,就在教授辦公室的隔壁,據說裏面有許多考古儀器。他們絲毫沒有耽擱,立刻就開始了工作,教授戴著手套和口罩,用放大鏡對著羊皮書,念出上面的中古法文,然後由旁邊的於力記錄下來。他們一邊解讀羊皮書,一邊還不斷地交頭接耳,只是說話的時候都把頭撇開,以避免呼吸和唾沫碰到羊皮書上。

看著他們工作的樣子,我也知道自己肯定幫不上忙,便悄悄地把於力拉出來,說好不容易來一趟法國,自然要瞻仰瞻仰巴黎市容。於力說教授不讓他離開,然後給了我一張地圖,在地圖上標了幾個點,讓我按照他說的線路走,再關照了幾點要註意的事項,就這樣把我一個人打發走了。

到這時我才感到了“獨闖天涯”的悲壯,挺胸擡頭地走出伏爾泰大學,按照地圖指示找到了最近的地鐵站。法國的道路標志基本上都是法文,不過我本來英文水平就慘不忍睹,也搞不清楚法文和英文的區別,反正按照羅馬字母的拼音規則去想象就是了。

謝天謝地我蒙對了,經過十幾分鐘的地鐵旅程,我順利地抵達了Eiffel,就是我們記憶中那巨大的鐵塔。然而,當我來到仰慕已久的埃菲爾腳下,卻開始在心中暗暗詛咒於力了,因為他並沒有告訴我Eiffel是不能在白天看的,白天的埃菲爾鐵塔與平時見到的夜景完全不同。但我還是朝聖般地上去轉了一圈,可惜巴黎的四月天氣不佳,陰冷的蒼穹下一片灰蒙蒙的,就算是在塔頂居高臨下,還是看不太清楚這個城市的全貌。

從Eiffel上下來,我立刻坐上了一輛出租車,只說了一聲:“Musée du Louvre。”

你猜得沒錯,我要去的地方就是盧浮宮。

記得還在讀小學的時候,電視臺放過一部很長的外國紀錄片,就是專門講盧浮宮的,大概我小時候學畫的欲望也是從那裏來的吧。

從Eiffel到Louvre並不太遠,很快我就來到這座塞納河北岸的聖殿。我呼吸著充滿藝術的空氣,感覺人也變成了這裏的一部分。盧浮宮已有七百多年的歷史,1204年,菲力普·奧古斯都在此興建城堡,歷經查理五世、路易十三、路易十四、拿破侖一世和拿破侖三世的數度改建和擴建,直到1857年才全部竣工。

文藝覆興時期許多著名的畫家,如達·芬奇等人,都曾給法國王室作過畫。十七世紀,楓丹白露宮的名畫也搬遷到了盧浮宮。1791年,法國國民議會頒布法令把盧浮宮作為國立博物館對外開放。在法國人最引以為豪的拿破侖年代,法蘭西軍旗的所到之處,當地的文物寶藏就被運往了法國,至今這裏的藏品總共超過了四十萬件。

我被困在說著各種語言的游客中,周圍不時聽到幾句中國話,我只能拿著數碼相機小心地拍照,可惜還是拍進了不少人頭。到了Louvre,有三樣東西是不得不看的,那就是斷臂維納斯、勝利女神和蒙娜麗莎。

維納斯是當之無愧的鎮館之寶。據說被損壞前的維納斯,左臂是手持蘋果置於左肩,右手則自然下垂,當然是不是這樣誰都說不清了,今天的人們習慣的還是那斷臂美人。

接下來我終於親眼目睹到《蒙娜麗莎》了,是誰畫的我就不介紹了吧。《蒙娜麗莎》恐怕是盧浮宮裏唯一占據了整面墻的作品。畫被鎖在一個特制的小箱子裏,看來只有A3覆印紙大小,外面還隔著厚厚的玻璃。蒙娜麗莎——這個正襟危坐的女人(另一種說法是男人)註視著密密麻麻的游客們,宛如神龕裏的聖像。聽說常有小偷藏在人群中,我只能拼命地用一只手捂住錢包的位置,另一只手高舉起相機,模樣頗為滑稽。

等看到第三件寶物的時候,我的腿都已經軟了,那就是勝利女神的雕像了。公元前190年的勝利女神(La Victoire de Samothrace)英姿颯爽,展開天使般的雙翼,裙擺連皺褶都雕刻得細致入微。

喘息著從盧浮宮裏出來,已是下午兩點多了,我又累又餓地撲到街邊,花9.5歐元買了幾個面包充饑。法國人的面包實在太長了,我只吃了一個差不多就飽了,剩下兩個面包就像Jay的雙截棍似的被我插在背後,穿梭在洋人們中間,倒有幾分古龍筆下劍客的做派。

看看離回去的時間還早,我就在盧浮宮附近的小巷間鉆了起來,看巴黎那些古老的房子,有點像小時候住的上海江西中路的大廈。轉悠了半個多小時,一不小心就轉到了塞納河邊上,許多人都做過泛舟塞納河的美夢,不過實際看起來卻比蘇州河寬不了多少。

天色又暗了許多,一陣陣冷風從河面上吹過,清晨就知道要下雨了,但我手頭卻沒有傘。我忙不疊地尋找著那座橋,就是電影《新橋戀人》裏的那座“新橋”,就像到了倫敦泰晤士河畔的人都要尋找《魂斷藍橋》裏的滑鐵盧橋那樣。

“新橋”沒有找到,老橋倒是一座接著一座,我一一給它們起了中文名字,從“老閘橋”一直到“外白渡橋”。

倒黴的是雨終於下了起來,四月的巴黎轉眼間飄起了淒風苦雨,我四處尋找著可以避雨的地方,最後躲進了塞納河邊的一個橋洞裏。

身邊就是塞納河河水了,雨水使這條河變得渾濁起來,幾只小船橫在岸邊,正是“野渡無人舟自橫”。

忽然,我聽到身後有人在叫我:“Sir!Sir!”

我緊張地回過頭去,只見一個邋裏邋遢的男人,蓬松的長發帶有十八世紀的風格,下巴上爬滿了胡楂,滿臉微笑地向我點了點頭,然後說了一串法語。

可惜我一個字都沒聽懂,只能茫然地搖了搖頭。那人又說了一句英文:“Hello,How are you?”

我搜索著腦子裏有限的幾個英語單詞,結結巴巴地回答:“How's yourself?”

“Bread——”

他指了指我背後的長面包,我立刻明白了這個單詞的意思,是英文的面包。

更讓我意外的是,他居然對我攤開了雙手,敢情是討飯的叫花子!搞笑的是,那人臉上卻是一臉微笑,好像是在歌頌中法友誼似的。

想想我平時在國內就“樂善好施”,到了國外自然也得發揚我們中國人民善良的天性啊,於是我掏出了那兩根長面包,“施舍”給了這位橋下的有緣人。更多的原因是我實在吃不下了,帶回去也嫌麻煩。

“Thank you!”那人極有紳士風度地接過了面包,全然一副“不卑不亢”的貴族姿態,他盯著我的眼睛問:“Chinese?”

大概來巴黎的日本人和韓國人都很摳門吧,人家一眼就看出了我是來自堂堂天朝大國的,讓我不禁洋洋自得地點了點頭。

此刻,橋洞外的風雨依然不減,塞納河河水似乎有漫過河堤的勢頭。我只能抱著肩膀瑟瑟發抖。

那人看到我的樣子,立刻拍拍我的肩膀,然後從橋洞的破沙發的後面,掏出了一把破破爛爛的雨傘。我立刻“Thank you”了幾句,剩下幾個可憐的英語單詞,就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謝意了。但他只是擺了擺手中的面包,那雙大大的黑眼睛好像在說:“你給了我面包,我給了你雨傘,我們公平交易。”

忽然,我發覺他長得有些像阿蘭·德隆,怎麽淪落到加入丐幫了,實在是世事多變啊。匆匆說了聲“bye”,我撐起傘就跑出了橋洞。

外面正風雨交加,將巴黎籠罩在一片雨霧中,我撐著傘沿著塞納河跑了好一會兒,終於找到了地鐵站,按照地圖上指示的位置,坐上了回伏爾泰大學的地鐵。

回到大學時天都已經黑了,於力在餐廳裏等著我,帶著我吃了頓研究生晚餐。他看起來很累,似乎一整天都在研究羊皮書,他搖了搖頭說:“這件事看起來越來越覆雜了,奧爾良教授認為這卷羊皮書的價值非常高,無論是羊皮書的質地和制作,還是上面文字的書寫方式,確實都是十三世紀的原物,至於作者是否就是路易九世本人,這個還待明天繼續研究。”

“這不是很好嗎,奧爾良教授的鑒定不是最權威的嗎?羊皮書是真的,裏面記載的內容也一定很重要。”

“是的,但現在的問題是,如果真是十三世紀的文物,肯定會引起整個歐洲歷史學界的轟動,到時候會有許多人來采訪你。可是,教授不希望出現這種情況,他希望我們都能夠保密,他要在一種秘密的狀態下研究。因為破解‘路易九世之謎’是他長久以來的夢想,也是其他許多學者畢生研究的項目……”

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。放心吧,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的。”

於力點了點頭:“嗯,其實你不知道,在上世紀七十年代,我們伏爾泰大學也有過一個專家,他用畢生的精力來研究‘路易九世之謎’,據說他在法國南方某地找到了線索,發現了一個神秘的墳墓,棺材板裏刻滿了關於路易九世在埃及的記載。這位專家用了三個月的時間研究那副棺材,並宣稱將在1975年的聖誕節那天,向全世界公布‘路易九世之謎’的最終答案。然而,就在那一年的平安夜,人們發現了他的屍體,就躺在他所研究的那副棺材裏。警方始終都沒有找到死因,也沒有人再敢研究那棺材,只能重新秘密掩埋。”

“真有那麽玄嗎?”

我不禁想到了古埃及法老的詛咒,也許有許多歷史之謎,是不允許我們現代人去探究的,而許多人往往就葬送在了好奇心裏。

“剛才我所說的那次死亡事件,只是最近幾十年來比較有名的例子,事實上,從十九世紀開始,就不斷有著名學者和探險家,因為研究‘路易九世之謎’而離奇死亡,與其說是路易九世使這個秘密有名,不如說是這些研究者的死亡使他們的研究對象變得更加神秘莫測。據我自己的不完全統計,從1945年到2000年之間,總共有十三位歐美學者和探險家,因為‘路易九世之謎’而死於非命,至今都死因不明。當然,這只是有記錄的死亡事件,如果加上各種沒有記錄的,恐怕會有更多吧。”聽到這,我已經毛骨悚然了,這卷涉及到“路易九世之謎”的羊皮書,正是我親手帶到巴黎來的,我自己也摸過它,難道這麽可怕的事情,又會把我給牽扯進來?

現在我才有些後悔了,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,他們請我來免費歐洲游,而代價則是某種未知的危險。而這危險究竟在哪裏呢?

我看著於力沈默的臉,茫然無知。

2005年4月12日·上海

今天林海醒得很早,不到清晨六點,就悄悄走下了閣樓。瑪格麗特依然睡在床上,被子剛好蓋住頭頸,長長的黑發散在枕頭上,也許昨晚已經洗過頭了。

他緩緩地走到瑪格麗特身邊,清晨的光線射在她的眼皮上,白皙的皮膚如玻璃般剔透,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睡美人的傳說。

能喚醒她的只是一個吻嗎?

林海的心跳又加快了,他趕緊扼制住自己心裏的念頭,讓它快點斷絕吧。

眼前的瑪格麗特究竟是人還是幽靈呢?她的肉身在四百多年前就老去了,變成了一堆枯骨躺在法蘭西的泥土裏。可是,如果說現在她只是一個幽靈的話,又如何解釋她的吃飯睡覺等行為呢?

也許,她的靈魂早在1574年的4月30日,隨著心愛的拉莫爾的人頭落地而死了,剩下的軀體只是行屍走肉,伴隨著她的丈夫在數年後走向了死亡。但她的母親凱薩琳王太後依然是愛她的,不願意見到愛女變成沒有靈魂的人,於是太後通過掌握魔法的諾查丹瑪斯的力量,重新召回了瑪格麗特的靈魂,並將她囚禁在了盧浮宮的密室裏。

也就是說,瑪格麗特在1574年4月30日就已經死了,至少在精神上徹底死亡了,但她隨後又在諾查丹瑪斯的魔法的召喚下覆活了,或者說是她的另一個自我——為了不與那個行屍走肉的瑪格麗特發生沖突,真正具有靈魂的她——只能被囚禁在盧浮宮的密室裏。而這個所謂的“密室”,其實就是《瑪格麗特》這幅油畫。

正如人生具有無數種可能的分岔,對於瑪格麗特的人生來說,她在1574年4月30日之後具有兩種可能性:第一種是變成徹底“死心”的瑪格麗特王後,第二種是被永遠囚禁在盧浮宮的密室裏。我們在歷史書上看到的是她的第一種可能性,而第二種可能性也確實存在,只是我們平常人看不到,或者只有通過油畫才能發現。而此時此刻林海所見到的她,就是這個第二種可能性裏的瑪格麗特。

如果從外部世界來看,瑪格麗特確實是被囚禁在了油畫裏,但從瑪格麗特自身來看,她又是被囚禁在盧浮宮的密室裏。在這個神秘的油畫(密室)的空間裏,時間是永遠停滯的,這讓林海想起了光速旅行的時間理論——當太空中光速旅行的宇航員回到地球時,發現地球上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數百年,而飛船上僅僅用去了幾小時,地球上他的子孫都已經繁衍好幾代了,而他自己仍然是個年輕的小夥子。這恐怕也是人間雖然已過去了四百多年,但油畫(密室)裏的瑪格麗特依然保持著美麗青春的原因。

在瑪格麗特的油畫(密室)世界與我們的現實世界之間,存在著一個可以相互見到的窗口,這個窗口對於我們來說就是油畫的畫框,對於瑪格麗特來說就是密室裏的鏡子。她可以從密室的鏡子裏見到我們這些欣賞油畫的人,而我們欣賞油畫的人也可以透過畫框見到瑪格麗特本人。通過這面畫框(鏡子),油畫(密室)裏的瑪格麗特,與我們現實世界的人可以互相窺視。

至於瑪格麗特為什麽能離開油畫(密室),從她的鏡子裏跨出來,從她那個世界進入四百多年後的人間世界,林海是百思不得其解了。

這時候瑪格麗特終於醒了,她睜開翡翠色的眼睛,嘴裏似乎在呢喃著什麽。林海聽不清她說的話,不禁把頭低下來靠近了她:“你在說什麽?”

但她立刻抿住了嘴,搖著頭什麽話都不說了。

忽然,林海意識到自己不該站在一個女孩子的床前,他識趣地退到了老屋的外間,出門去買早點和午餐了。

當他帶著吃的東西回來時,瑪格麗特已經洗漱完畢了,頭發似乎被挽了起來,不知道她用了什麽工具,很隨意地做成了一個發型。

在吃早點的時候,瑪格麗特輕聲地說:“剛才為什麽這麽看著我?”

“因為……”林海躊躇了好一會兒,總算大著膽子說了出來,“你非常迷人。”

雖然,普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喜歡這句話,但瑪格麗特的表情卻任何沒有變化,她淡淡地說:“我好像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,許多男人都曾經對我說過這句話。”

她的回答一下子讓林海呆住了,沒錯,歷史上的瑪格麗特美艷動人,裙下拜倒過無數王公貴族,不知流傳過多少風流韻事,剛才那句話對她而言實在是太平常不過了。

林海心裏一沈,只感到自慚形穢,雖然他在學校裏,也是個許多女生暗暗喜歡的小帥哥,但只要一想起十六世紀的法國宮廷,想起那部叫《瑪戈王後》的法國電影,就會感到無地自容,在那個宏大而浪漫的歷史舞臺上,瑪格麗特是動人的女主角,而林海根本連群眾演員都挨不上邊。

忽然有只手擡起了林海的下巴,那是瑪格麗特溫柔的手,她的手指如水晶般冰涼,輕輕地托在他的頜下,讓這中國少年微微顫抖了起來。

“我的話傷害到你了嗎?”她口中的呼吸吹到了林海的臉上,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說,“對不起,我不是那個意思,只是你的話讓我回憶起了某些往事……天哪,我差不多都要忘記那些人了,我那幾位哥哥、吉斯公爵,還有……”

她的話突然停住了,眼眶顫抖了幾下,似乎有什麽古老的液體要湧出來了。這讓林海很意外,她一定想起了什麽人吧?

林海取出手絹塞給她,卻被她搖著頭拒絕了。瑪格麗特似乎在痛苦地忍耐著,淚珠卻緩緩流了下來。

這是林海第一次看到瑪格麗特流淚,她是那樣的楚楚可人,她究竟是在為誰而傷心?林海心中已隱隱有了答案。

他不想再打擾瑪格麗特了,便把午飯放在桌子上,輕聲說:“現在我去學校,下午再回來看你。”

林海離開老屋,心裏忽然有些酸澀起來。

一個小時後,他回到學校,正好遇上幾個室友,問他這些天到哪去了,林海只能敷衍著說去郊區照顧爸爸了。

上午有兩節大課,都是林海不喜歡的,如夢游般聽了三個小時,便趕去食堂吃午飯了。

午飯後他回到寢室裏,打開那臺很久沒用過的電腦,上網進入GOOGLE搜索引擎。

他搜索的關鍵字是“諾查丹瑪斯”。

是的,林海要查一下瑪格麗特所說的這個幽靈,這個施展了某種手段將瑪格麗特囚禁在油畫(密室)中的人,這個以神秘預言家的身份而聞名於歷史的人。

他搜索了許多中文網站,還進入了法國的網站,得到了更多的法文資料,諾查丹瑪斯,這個十六世紀法國的神秘人物,終於漸漸浮出了水面。

諾查丹瑪斯本名米歇爾·德·諾斯特羅達姆,“諾查丹瑪斯”是其拉丁語風格的名字。1503年12月14日,諾查丹瑪斯出生於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,據說其祖上曾經做過宮廷醫生。

諾查丹瑪斯從小就有非凡的才能,年輕時成了一名醫生,因為受到宗教法庭的懲罰,他有過六年顛沛流離的生活,並開始顯露出預言能力——有個貴族指著兩頭小豬,請諾查丹瑪斯預言其命運。諾查丹瑪斯預言黑色的豬將成為盤中餐,白色的豬將被狼吃掉。領主下令殺掉白豬做晚餐,沒想到一匹狼趁人不備偷吃了白豬肉,仆人只得殺了黑豬做成菜肴。領主說白豬已在餐桌上了,諾查丹瑪斯則堅持說是黑豬,最後叫來仆人才發現了真相。

1555年,諾查丹瑪斯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預言集《諸世紀》,時間跨度是從他生活的時代直至世界末日。他原計劃寫一千首詩,編成十部預言集,但第七部沒有完稿。《諸世紀》詩集以晦澀的中古文體寫成,有法語、普羅旺斯方言、拉丁語、意大利語以及希臘語,時間順序被故意打亂,書中所隱藏的秘密,只有專家才能解讀。

《諸世紀》出版後,諾查丹瑪斯的名字震驚了整個歐洲,特別在宮廷裏引起了巨大反響,因為其中一句預言了國王之死。1556年,凱薩琳王後在巴黎召見了諾查丹瑪斯,王後詢問了暗示國王之死的四行詩。1559年,國王果然駕崩,事實驗證了預言。於是在凱薩琳王後漫長的一生中,始終對諾查丹瑪斯的預言深信不疑。

1564年,凱薩琳王太後率王室巡游全國,在普羅旺斯再次會見了諾查丹瑪斯。王太後的隨從中有一名少年,諾查丹瑪斯想要看他身上的痣,但被少年拒絕了。次日,諾查丹瑪斯趁少年熟睡時,偷看了一眼便預言:“這少年未來將成為法蘭西國王。”當時誰都不相信,因為這少年是那瓦爾的亨利,王太後的幾個兒子都健在,根本輪不到他繼承王位。但多年後,諾查丹瑪斯的預言竟真的應驗,當初那少年成為了瑪格麗特的丈夫,在政治敵人全部死光之後,終於登上法國的王位,他就是亨利四世。

1566年,諾查丹瑪斯離開人世,當人們發現他的遺體時,正如他本人的預言一樣:“僵硬地躺在椅子與床之間。”

看到這裏,林海深吸了一口氣,耳邊似乎又響起了美術館裏那恐怖的腳步聲……是的,那就是諾查丹瑪斯,一個可怕的魔法幽靈。

但根據歷史記載,諾查丹瑪斯在1566年就死了,到瑪格麗特被囚禁的1574年,他已經死了有八年了。林海只想到兩種可能性:第一種可能是,1574年的諾查丹瑪斯已經是一個幽靈了;第二種可能是,1566年死去的只是諾查丹瑪斯的替身,真正的魔法師諾查丹瑪斯並沒有死(或者說他的生命已變成另一種特殊的形式),他被凱薩琳王太後秘密召入了巴黎的王宮,成為了王太後對付政治敵人的重要工具。

或許,諾查丹瑪斯是不是幽靈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在黑暗裏永生不死,在油畫(密室)中的某個隱蔽角落裏,陪伴瑪格麗特度過了四百多個年頭。

而現在瑪格麗特已經逃出了油畫(密室)的囚籠,諾查丹瑪斯負有看守她的責任,他怎麽可能善罷甘休呢?也許他很快就會追過來了,在黑暗中響起那可怕的腳步聲……

林海的後背已經冒冷汗了,他關閉了有關諾查丹瑪斯的所有網頁,不敢再去想那位巫師般的大預言家了。

沈默了大半分鐘,林海忽然又想到了一個人。

很慚愧,那個人就是我。

對,林海想到了身在巴黎的我,他立刻查出了我的E-mail地址,在鍵盤上給我發了一封電子郵件。

郵件的內容,就是他最近兩天遭遇的事情,從前天晚上林海進入西洋美術館,昏倒後被鎖在廁所裏,然後救出了畫中的瑪格麗特,再到現在所面臨的種種謎團和困惑,全都寫在了郵件裏。

林海寫完後長長出了一口氣,其實他也很想知道我在巴黎的進展。

下午他只上了一堂課,就離開學校,急匆匆地趕回了老屋。

打開老屋的房門,卻沒有見到瑪格麗特,林海的心跳立刻加快了,裏間依然沒有她的蹤影,而桌子上的午飯已經吃完了。

難道她已經被諾查丹瑪斯抓走了?

不,林海緊緊捂著胸口,心臟幾乎都要跳出嗓子了,他大聲地叫了起來:“Marguerite!Marguerite!”

“我在上面。”

閣樓上傳來了瑪格麗特的聲音,總算讓林海懸著的心放了下來。

他趕緊爬上了閣樓,果然見到了瑪格麗特,她正站在小木床上,把頭探出了老虎窗。林海也爬到了老虎窗邊上,和她一起看著窗外的天空,輕聲地問:“為什麽到閣樓上來?”

“我想看看天空,我記得已經很久很久……都沒有看到過天空了。”

瑪格麗特的眼睛盯著藍天,不停地深呼吸,似乎就連屋頂上的瓦片也是芬芳的。他們並排著站在窗口,狹窄的窗戶裏只能容納兩個人的腦袋,他們的頭幾乎緊緊貼在一起,林海也輕輕嘆了一聲:“是啊,你已經在油畫裏被關了四百多年了。”

“我想飛——我想獲得自由,這是我從小的夢想。”

林海點了點頭,他能理解瑪格麗特的憂傷,從小生在帝王家也自有煩惱,被關在密室裏四百多年,更是人間所沒有的痛苦。

他低下頭想了一會兒,忽然輕聲說:“我陪你出去走走吧,整天關在這間老屋裏,和被囚禁在油畫裏四百年有什麽區別呢?”

“可是我害怕……”

“害怕什麽?是諾查丹瑪斯嗎?瑪格麗特,看著我的眼睛。”

瑪格麗特果然轉過頭來,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。林海想要給她以安全感,誠懇地說:“我會保護你的,永遠保護你!”

“那好吧,我們現在就出發?”

幾分鐘後,林海帶著瑪格麗特離開了老屋。

這一回,瑪格麗特終於被人們發現了,但她用一塊紗巾蒙著臉龐,所以沒有人看出她是外國人,但她那身四百多年前的“奇裝異服”,確實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。

林海攔了一輛出租車,把她帶到了淮海路上。首先要去的當然是服裝店,每個女人都喜歡買衣服,四百年前的法國公主當然也不例外。在路上她就看中了一幅服裝廣告,那是個穿著牛仔褲的金發女郎。林海很快幫她買到了這套衣服,當瑪格麗特走出試衣間時,林海幾乎已經認不出她了,那身宮廷服裝早已不見,取而代之的是格子棉布襯衫和牛仔褲。

瑪格麗特很喜歡這身衣服,在鏡子前照了好一會兒,看來這是女人的天性啊。這套衣服立刻激起了她的購物欲,她是四百年前的法國公主,從來不用考慮錢袋子的問題,便拉著林海沖進了商場裏。這架勢讓林海心驚肉跳了起來,難道今天要成為她的ATM了嗎?

幸好林海已經帶好了信用卡,雖然只是個大學生,但法語是中國市場上稀缺的語種,法文翻譯往往能賺到更多的錢,最近一年來林海常在外邊打工,幫人家翻譯法文合同,所以也積攢了不少外快。

對於來自四百年前的瑪格麗特來說,上海就宛如一個外星球的天堂,雖然昨晚已經在電視裏見識過了,但還是有許多東西看不明白,需要林海來為她解釋。更要命的是,林海的信用卡裏很快就燒掉了四位數,瑪格麗特又買了好幾套衣服和鞋子,當然也有女孩子的內衣,從頭到腳把自己“武裝”了起來——看來她已經成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女人了。

然後他們拎著大包小包,跑到紅房子西餐館吃了一頓晚飯,雖然林海並不喜歡西餐,但很合適瑪格麗特的“法國胃”。

晚餐後她又拉著林海在淮海路上散步,這條路上的洋人多如牛毛,再加上她已經完全改變了形象,不會再有人盯著她看了。

這是上海的夜晚,所有的燈光都亮了起來,瑪格麗特仰頭看著這花花世界,周圍不斷湧過時尚的小資男女,仿佛回到了夢幻般的“聖巴托羅繆之夜”。

就當林海也有些得意忘形的時候,瑪格麗特忽然抓緊了他的手腕,在他耳邊顫抖著說:“天哪,他來了。”

林海一下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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